大学生可以做直播吗?答案是肯定的。
如今,越来越多的大学生选择加入直播的行列,并探索未来更多的发展方向。
但部分大学生在教室或宿舍不分时段做直播,外人打着“学生”名号直播引流带货,以及部分学生为求流量打擦边球直播低俗内容,甚至陷入经纪公司、培训公司骗局时,或许需要探讨一个新问题——
大学生直播的边界在哪里?
“室友深夜直播,我们闹过矛盾”
正值毕业季,广州某高校大四学生凡凡内心很矛盾。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作为应届毕业生,如果可以提前在社交媒体上打造个人账号,并且通过直播获得流量和关注度,或许未来能多一条发展路径。
凡凡的专业是播音主持,大学期间曾参加过不少平台的主持人赛事,有一定形象“输出”经验。不过,她在个人账号做直播不多,目前所有平台粉丝数合计不到5万。
“我们的专业老师一直鼓励大家接触、拥抱新事物,新媒体课老师会要求学生开账号直播,以涨粉来评判成绩给学分。我知道持续直播很重要,但课业压力、实习活动已经很频繁,我精力实在不够,太累了。”
凡凡表示,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的确是因为学业、实习工作等需要做直播,不足为奇。“但在其他学院,看上去也已经‘蔚然成风’了。”
“有些其他学院的同学,经常做吃播、探店等直播,现在已经做成头部大号了。回宿舍的时候,上下楼路过一些半关门的宿舍,经常会看到书桌上有美妆照明灯,感觉大家团购化妆品也挺频繁的……”
在校园中,直播的“盛行”,带来了种种问题。在凡凡看来,学校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在宿舍内直播,从纪律要求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但随着直播对于场景环境的高要求,宿舍显然不是一个适合直播的地方,既然学校鼓励学生接触新事物,是不是能提供一些专用的场合来让学生进行直播的尝试?
对于凡凡的观点,她的同学李嫣深感同意。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因为直播,自己和室友发生过矛盾。
“在宿舍做直播,起码我还是会提前和同宿舍的同学沟通一下时间等问题,尽量不搞到太晚。我会告诉舍友收拾好自己的床铺、私密物品等,让她们不要入镜。”
漫画:大学生在寝室教室直播合适吗? 中新社发 朱慧卿
李嫣比较无奈的是,自己的一位室友就很“随意”。
“她做直播主要是弹吉他,好多次唱到深夜。同宿舍的室友都与她发生过激烈争吵,但是她不为所动。”李嫣表示。“主要是她播的时间太晚了,我们穿着睡衣,也不敢乱走动,就算躺在床上看书也觉得很吵。”
李嫣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虽然多次争吵都没有结果,但最后室友自己收手了,还向大家道歉了。在李嫣看来,那是因为“她做直播耽误了大量的时间,最终也并没有赚到什么钱,感觉不划算就放弃了。”
困在了算法里
李嫣表示,从她的观察看,大学生群体做直播,普遍是被MCN公司(网红孵化机构的简称)“利诱”了。
“现在,MCN公司都不去学校发传单了,可以直接通过短视频平台的同城页卡,直接看到很多高校学生的定位和信息。他们会发私信,用‘底薪6000元,月入20000元’,不用坐班这样的信息诱惑你,有的甚至直接给一笔上千元的‘签字费’。”
“底薪6000元,月入20000元”已经算是一线城市上班族都未必能拿到手的薪资,对于大学生而言已然“不菲”,MCN公司凭什么能对广大学生群体开得出这样的价格?
中国新闻周刊联系到了多家MCN公司,一位主做穿搭网红的MCN公司负责人郭军表示:“现在想孵化网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目前MCN公司其实更愿意和有一定粉丝基础的网红谈合作。而零基础的新人,尤其是想‘尝鲜’的大学生,普遍是中小型和不太正规的MCN公司在招揽,经营逻辑只能是‘散养’。”
所谓“散养”,就是招募大量主播,每天直播超长时长,过段时间看谁能“跑出来”。
“从那位舍友做直播看,感觉不像是在拼实力和才艺了,而是拼时长。”李嫣回忆。
一位曾在多家主流短视频平台供职过的策略产品经理陈磊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各大短视频平台的推流策略基本趋同,无论是达人直播还是短剧,如果想要获得曝光和流量,就要去花钱投放流量。简单说,各大短视频平台基本都有所谓的充值代币,只要你充值投放,你的直播间会在更多的手机屏幕前曝光显示,流量会更可观。”
陈磊介绍,以大学生为代表的“素人”群体,普遍背后没有充足预算,很难花大手笔投流,就只能按照算法逻辑拼时长。“网红直播的推荐策略都是分级的,平台会根据直播时长,互动率,有无违规等多项维度,去评判主播的优质等级,然后系统针对这些等级、维度给到不同的曝光权重。”
“按照粉丝量=流量*转化率,流量=单位时间*曝光量时长公式看,理论上平台都会根据用户停留时间进行算法自动加权推送,用户进入直播间停留越长,平台越给扶持。抛开粉丝观看历史、兴趣偏好、主播魅力等因素,如果直播内容不变,时间越长,流量和粉丝量大概率都是‘正相关’上涨的。”
“底薪6000元的基础部分,都是MCN公司根据各大平台的推流规则测算出来的。”郭军透露,“也只有满足超长时长,一个账号才可能拿到足够多的流量分成费用,但能否达到20000,就很难说了,这既看直播时长,也看是否有‘可遇不可求’的大额打赏。不少新人为了完成流量KPI,或许就会变相使用一些挑逗语言,甚至做些擦边‘动作’。”
“另外,对于孵化网红而言,有些MCN公司可能前期会投入一些拍摄剪辑、推流的成本,不会让新人先出钱,待到新人将来产生收入后,MCN会从收入里先把这部分成本扣掉,然后再分成,分成比例就看双方如何约定。但由于新人没什么名气和议价资本,比例会很低,只能算是直播领域的‘廉价苦力’。”
根源上,短视频和直播平台逻辑策略决定了,学生群体只能在宿舍中通过无休止的直播来换取流量赚钱,而这样的代价就是,失去了一屋子的同学,回报也未尝稳定。
学生要直播,老师这样说
对于大学生直播,高校该如何进行规范和引导?
中国新闻周刊咨询了北京、武汉等地的多所高校,均表示目前只有传媒类院校对于学生直播“更开明”,但是无人听说有哪所高校对学生个人直播明文禁止,更没有高校对学生校内个人直播的场所地点、行为等设置书面规范。
武汉某高校的宣传部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目前超过90%的双一流大学都在主流短视频平台上有官方账号,部分高校也会在校园内设置直播间,但主要是服务于招生、校园招聘、讲座、面向社会的公开课等直播计划。
“学校官方的直播间,都有专门的布景,是为此类专项工作专用,原则上不会给学生日常直播使用。部分专业,如播音主持、影视、电子商务等如有实际需要,可以申请报批,但学校没有相关计划,去为全校学生专门开辟大片专业的直播场地。”
该宣传部负责人还表示,每所高校专业设置情况不同,热衷于直播的学生比例不详,具体情况很难一概而论。“但目前媒体的报道会提示高校进一步重视此类情况,或许学校会依据主管部门的要求进行综合研判,决定未来是否将直播纳入高校管理的优化当中,发起规章制度方面的相关‘动议’。”
另有法学类高校教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部分学生与MCN机构签约、解约引发纠纷导致负债,需要进行重视。“大学生群体无论是出于展示才艺,还是想出名、赚钱等目的,想在网红道路上发展,只要把握得当,事实上也无可厚非,只是大学生群体虽已成年,但普遍涉世未深,在法律层面稍显稚嫩,容易掉进无德机构的‘陷阱’。”
贵州省某高校学生进行直播活动。图/中新图片 中新社记者 瞿宏伦 摄
该法学教师表示:“高校应该多邀约互联网、法务领域的相关专家,对学生进行行业宣讲,提升学生的自我保护意识。”
“MCN公司针对新人学生开出的所谓‘高薪’,未必能像宣传上说的那样能轻松拿到手。”广东卓建律师事务所文娱体育法律研究中心主任丁涛根据经手过的多宗案例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MCN公司可能会在合同中设置‘陷阱’,利用大学生急于挣钱的心理将其‘拿捏’。”
丁涛介绍了MCN合同中几大典型的“坑”。“普遍看,MCN公司会鼓励学生签多年长约,并约定很多排他、竞业和非常苛刻的解约条件。简单举例,合同中可能规定,除在规定的平台外,不能有其他公开的露脸活动,解约后也不能去其他平台直播,否则视为违约,要赔付高额违约金。”
“还有计酬方式可能存在话术模糊。普遍来看,拿到有责底薪要满足一定直播时长,业界对于直播时长和有效直播时长的标准不统一,往往一个网红直播达成了合同约定时长,但MCN机构会以‘有效直播时长不足’为由拒绝支付底薪。”
丁涛介绍称,由于MCN公司和网红之间的法律关系一般很难被司法机关认定为劳动关系,而是合作、经纪代理等特点的综合普通民事关系,从司法实践看,除非网红能举证出MCN公司有明晰、确凿的违规行为且违反了合同约定,否则网红想单方面解约并不容易。此类纠纷,法院、仲裁委有大量判MCN机构胜诉的案例。
“当前的‘网红经济’中,学生也已经占据了一定的量级。”从进一步规范行业的角度出发,丁涛认为文化部门、市场监管部门、司法机关、相关行业协会应考虑研究、组织发布相关规范文件以及标准合同文本,针对合同类型、知识产权归属、违约条款设置、网红艺人人身权利保护等问题给出引导性意见,以规范市场有序发展,并进行广泛宣讲。“有相关想法的学生群体,的确应该更深入地了解行业合规问题。”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凡凡、李嫣、陈磊、郭军为化名)
作者:叶珠峰